朱小地:建筑未必建成

2020-06-28 11:35 admin

朱小地

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

艺术家

我今天演讲的题目叫做建筑未必建成。

可能有人会问,建筑不为建成,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认为无论从事任何专业、在任何岗位都是每个人通过一种工作方式完成修炼的过程。什么是修炼?就是找到自己。如何能真正地找到自己,这对我来讲是在我这个年纪需要解决的问题。找到自己才有真正的独特性,才能回答最本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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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

建筑这个领域相关的问题非常庞杂,制约因素也比较多,很难清理出一个思路,那么能不能有机会找到其他路径呢?于是我就开始探索当代艺术,比如说水墨绘画、油画,还有装置(这个是当代艺术的一个很重要的类型)等。我最近几年的探索可能被大家误认为是有其他兴趣,或者说是一种“跨界”。但这些其实都是对我的误解。我个人的观点是这些方面的探索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对建筑的讨论中去。这也是一个非常困难,而且完全是孤独探索的状态。

当代水墨是一个浩瀚的范畴,从传统水墨到写意到当代水墨,有许多成功的艺术家,但我和他们走了一条不同的路。我对水墨的探索,实际上是一个对传统水墨、对传统的绘画有一些功底的建筑师,在现代语言的表达上做了一定的尝试,并取得了一个阶段性的成果。在水墨探索里面,我借用了书法的运笔速度、运笔提按的方法,也包括一些中国传统建筑绘画里“界尺画”的办法,在生宣纸上进行书写。当笔锋越细的时候,水墨的表达方式上呈现出的不仅是笔和墨的关系,纸的质地和纹路以及纸下面毡子的一些质感,都会在纸上呈现出来。

这就是一个建筑师在做水墨探索的时候,和其他水墨艺术家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别,建筑师讨论的是材料、层次、质感和空间。在这样一个水墨绘画过程中,过去传统水墨借助于水的晕染呈现出的多层次的、丰富的表达形式被重新焕发出来,但是它是准确的、是通过人的控制而形成的,而不是靠水墨自然的浸染而表达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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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雨

说到水墨实验,从一个装置作品可以看出作为一个建筑师应该如何表达自身的态度和情绪。2015年,有一个艺术家住在北京东城靠钟鼓楼区域的宏恩观,这个空间以及周围的民居、四合院和胡同都要被拆除了,艺术家也被迫离开居住的空间。于是她邀请我设计一个作品来纪念她从这个生活空间的消失。

面对四合院和胡同的拆除,各位建筑师可能都有同感,都不愿意这样的现象继续下去。如何准确地表达这种情绪呢?我们可以变成记者,写一篇檄文来声讨这种拆除文物建筑的行为;也可以变成一位文物保护的爱好者,挡在推土机前面,制止拆除的行为;也可以做为一位艺术家,收集一些拆下来的碎砖烂瓦,做一个装置来纪念这个事件。但其实这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因为有专业的人士比你做得更好。我们能做的就是思考,这个思考的过程也是自我否定和自我排除各种欲望的一种过程。

宏恩观原来是一座七檩硬山前后廊结构形式的传统寺庙建筑,是倒座房,因为是清朝的遗作,所以木构结构仍然非常清晰。但抬梁式结构屋架逐渐升高以后,人字形屋架里边的内部空间是比较昏暗的。最终,有一次我在这个空间里面一抬头,虽然光线昏暗,但我看到了这个建筑呈现出了一个非常完美的、严谨的木构建筑的一种结构逻辑。我突然意识到,可以用建筑的语言去表达一个传统建筑的审美价值所在,让进到这个房间的人能够真正理解什么是中国传统建筑,怎么去看待传统建筑。所以我就用类似于古建测绘的方法,在每一个建筑的构件之间用透明的弹力线,从上面垂下来到地面上,地面用黑色的胶合板,在地面上画了一张原大的足尺的建筑仰视图,这些线就存在空间中,和地下的交叉点连接起来。

这样的工作让我觉得我准确地找到了自己,找到了一个建筑师能够准确地向世人表达这个传统建筑的价值的独一无二的方式,这也就是我通过艺术的训练解决建筑师如何能够找到自己的方法。

这样一来又会出现一个新的问题,谁会给你的建筑买单呢?如果建筑师都要去做自己的建筑,有可能这个建筑没有人认同,没人买单。这也是今天探讨的主题——建筑未必建成。作为一个建筑师,我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做自己理解的建筑,而不是简单地迎合对方,即或他再伟大、再有钱,但我希望做的是我自己。这也是我经过这些年的探索,最后有勇气说:建筑未必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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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纳之“渠”

前几年我去到贵州黔西南地区万峰林风景区的一个小山村叫楼纳,我被邀请在山里设计一个教堂,为来旅游的客人或者年轻人举办婚礼用。但是当我去到楼纳,看到类似于桃花源的场景之后,我觉得我不能在这里做设计,因为环境太好了,周围是小山,沿着山脚散布着村庄,中间是一片稻田,完全是“诗意的栖居”的准确表达,是大自然给人类的恩赐,我不可能在这里占据老百姓原来的宅基地或者农田去做一个建筑,这跟我的思想完全是不相容的,所以我就拒绝做这个教堂的设计。

但是,不做教堂是否还可以做点别的呢?我注意到在水稻田中央有一条灌溉的线性水渠,大概有2400米长。这里的村民基本上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而外来人白天去旅游区旅游,傍晚也不会来村里居住,没有机会跟当地的老百姓对话吗。我就想利用这个水渠做一个灯光的装置,把山沟照亮。这样外来人和本地村民能够有机会相互走动,产生对话,这样的场景是我想要的。而照亮水渠的方式绝对不可以用城市里各种照明的路灯,而是要采用LED线性的灯光放到水渠里面把水照亮,形成这样的场景。可以想象,这是我们现代的城里人对一个世外桃源式的美丽乡村能做的非常谨慎的建设。

当然,这个构想提出来以后没有被采纳,现在那个沟渠已经完全都被平掉了,盖了很多房子。这个就是当下的社会现象,是建筑师没办法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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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州之窗

去年年底,楼纳项目的筹办者邀请我到四川成都北部的凯州做一个小规模的城市展览馆。这是一个新的开发区,场地前面是一片荷塘,后边有一个十几米高的小山,是成都盆地北边一个很普通的场地。我去场地的时候经过一片荷塘,冬天荷叶都枯萎了,一些百姓正穿着很厚的橡胶服在池塘里挖莲藕,这是非常打动我的一个场景。再往深处走,走过建设的场地就看到后面小山的两侧有水渠,是20世纪50年代建的“人民渠”,有点类似都江堰的水利工程,现在仍然有清澈的水在流淌,滋养着成都平原北部的山区,使百姓可以在这里安居乐业。这不禁让我感受到天地、空间和人的奇妙关系,所以我想凯州新城的建设一定要从这样一个角度去切入,去讨论人和自然的关系、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而不是简单做一个非常张狂的城市展览馆。

我希望凯州城市展览馆是一个徐徐拉开的帷幕或者说是一个窗口,而这个打开的窗口实际上是有一个坡道,从池塘直接倾斜地奔向小山。这个城市展览馆不仅要展现城市未来开发的格局,而且要体现人和自然的关系,展现人和天地给我们创造的环境的关系。同时这个展览馆正好向西,它的墙面是一个实墙,于是我设计了很多交叉的坡道一直可以登到展览馆的屋顶。观众不仅是在荷塘和小山之间行走,还是在建筑上面行走,可以直接走到屋顶,看到凯州开发区的整个面貌。所以这个城市展览馆就命名为“凯州之窗”。

这个建筑完全是我自己的感受,是我自己想赋予它的内容。而方案提出来之后,马上得到了当地领导的认可并决定实施。所以我觉得坚持并不一定说就做不成,反而坚持才有可能赢得别人的认可。

来源:建筑畅言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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